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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十四:我的打工生活与爱情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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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

魏文馨没有跟我一起回来上班。她在坐月子。根据她的身体状况,可能还要休养一两个月才合适上班。

在红安的时候,我充分发挥了交际才能,把几个重要人物笼络得很好,而且把村支书的侄女以及其他几个女孩子也带了来东莞,给她们进厂。我答应把支书的侄女进到一个轻松又拿钱多的部门去。我早已经想好把她放到电脑针车室。那里单价高,活又轻松,还有空调。当然这要花点代价,也算是一种交易吧。

我还在红安时,江时虎就跟我说房子已经退掉,东西都寄存在几个老乡那里。等魏文馨来了,我们再去拿。这消息令我在红安的最后几天过得很不开心,连麻将都没心思打。

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,我带了些红蛋、花生之类的土产,分给同事们吃。然后直接去找花蕊。

我没给她带红蛋,怕引起不愉快。谁知她一见面就向我要。生小孩发红蛋的这个风俗在她们SC南充也是一样的。我老老实实说没有了。她笑着说:那也没关系,请我吃饭好啦。

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,随即觉出不对头来。这个样子可不像情人的关系,跟以前我们做朋友时一样。

我想要问她搬回来住的原因,但没机会。她一直问东问西,譬如孩子长得可不可爱,魏文馨身体好不好,红安好不好玩之类。等问完这些,她就说赶着去上班,然后跑掉了。

这让我相当郁闷。其实如果我理智一点的话,就此打住,也许事情不会变得像后来那么糟糕。但我不能理智,陷在情欲里的人都不能理智。

我不方便总是去裁断现场找她,就不断打她的手机。手机是江时虎“赞助”买的,花蕊要赶这个时髦。在我们工厂,不少月工资不过几百块的少年男女都买了手机,宁肯节衣缩食也要撑面子。

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。

花蕊后来不接我的电话了。我勃然大怒,直接到她宿舍去叫她。那天已经很晚,操场上都没什么人了。花蕊穿着睡衣,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跑出来。

她说:就这样吧,不要再闹了。

这个“闹”字听得我火冒三丈。我说:我在闹吗?你以为我是在闹吗?我不是三岁小孩子,知道自己在干什么!

花蕊说:你不是在闹是在干什么?你现在有小孩,做爸爸了。好好跟魏文馨过日子吧。

我烦躁地说:我没说不跟她好好过日子。

花蕊说:那你还来找我?

我想了很久的一句话脱口而出:可是我舍不得你。我……我爱你!

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“我爱你”这三个字,包括魏文馨和花蕊。我觉得说出一个“爱”字责任很重大(当然也肉麻)。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“我爱你”,可能也是最后一次。

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她打倒了。她的眼泪流出来,什么话也不说,就跑回宿舍去了。

其实花蕊处理这件事的方式是对的。对于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还是尽早结束的好。虽然痛苦乃至绝望,但不烦人。是我逼她的。我是这种人,不撞南墙不回头。结果是痛苦和绝望依旧,而且把事情搞得无比烦人。

自从我那个晚上找过花蕊,我们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。花蕊依旧热情如沸,好像把一切烦心的事都抛到了脑后,纵情欢乐。

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(不算对建筑业的污蔑),这种事情不可能长久地瞒住别人,特别是江时虎。厂里就这么大,江时虎几乎是一下班就要找花蕊,花蕊虽然是个编瞎话的高手,然而编得多了,也难保江时虎不怀疑。事实上他就是怀疑了,所以终于有一次把我们堵在了房子里(跟以前和魏文馨一样,我们租的临时房间)。

用“堵”字也许不大合适,门是我自己打开的。我老感觉门外有一个人。结果门一打开,就看到了江时虎(可能他已经在门外站了好长一段时间)。

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(江时虎尤其如此,他看着我们进房间的),但大家还是相当震惊,尴尬非常。那一刻,花蕊的脸是红的,江时虎的脸是白的,我的脸则是铁青色。

相持了大约有几秒钟,可能是几个小时也说不定,我那时对时间已没什么概念。江时虎颓然坐倒在地,喃喃自语:我是猪。我早就应该知道了,我是猪,我真是猪……一边说一边捶自己的脑袋。

我本来做好准备江时虎骂我打我的。如果他真的骂我打我,我就认了,也不还手,这件事就算过去了。但他这个样子却让人受不了。我甚至怀疑他精通心理学,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,操着刀子就捅进来了。

我呆了一阵,蹲下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。真正说出口来的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。我光会说:僵尸,别这样。僵尸,不要这样……他不看我也不理我。我们俩就像一对白痴,各自说着不相干的胡话。

这时候花蕊说话了。她说:你走,我有话跟他说。

一开始我不知道她跟谁说话,直到她推了我一下才知道是要我走。但我不愿意。我是个男人,在这种时候溜之大吉恐怕不大合适。

花蕊尖叫起来。这种歇斯底里的尖叫把我吓住了,把江时虎也吓住了。我们两个白痴又一齐呆呆地看着她。花蕊再推我一把:你走啊!还不走?

我就走了。不过没走远。接着听到“哐”的一声,门关上了。但是里面的声音依旧能够听到。

我听见花蕊说:你起来。语气还算平和。大概江时虎没动,花蕊的语气就不平和了,声音也大起来:你站起来。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。人死屌朝天,一点不像个男人。

过了一阵,我听见江时虎说:你,你是我老婆……

江时虎讲话永远是这个样子。这句话的意思是说:你是我老婆,不应该这么说我。

花蕊冷笑道:谁说我是你老婆?我又没嫁给你。

江时虎口吃起来,结结巴巴地说:可是,你,你,他,他,人家有老婆的!

花蕊说:那不关你的事。我喜欢跟谁好就跟谁好,用不着你管。

接着我就听见开门的声音,花蕊跑出来,从我身边经过,我叫了一声,她理都不理,像风一样跑掉了。

我愣了一会,决定回房间去看看江时虎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追花蕊而去看江时虎,或者觉得花蕊够坚强,江时虎更需要关心吧。如果要用“兄弟如手足,妻子如衣服”来解释,我想不大对。我没有那么高尚。

江时虎倚墙站着,如同喝醉了酒,口中喃喃自语:女人,女人……朋友,朋友……

看到这个样子,我没有再进去。我知道当初的估计很不正确。江时虎岂止是喜欢花蕊而已。

两天之后,魏文馨来了。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。意料之中是因为她迟早要来,就算不知道这件事也会来;意料之外是她竟然把儿子带来了。她姐姐跟着一块来的。

魏文馨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,几乎要睁不开了。她生性爱哭,什么事没有也要哭上一哭才过瘾。如今这么好的机会,还不狠狠哭一家伙更待何时?

我不禁又有点痛恨起江时虎来。你小子要骂我揍我,要怎么样我都认了。就不该把这事捅给魏文馨,搞得沸沸扬扬。她还把儿子也带来,摆明要我的好看。

魏文馨的姐姐可比她厉害多了,把我儿子往魏文馨怀里一塞,指着我的鼻子就叫起来:那个婊子呢?那个臭婊子在哪里?你把她找出来,看我撕了她的骚x……

一副典型泼妇样子。

但我不怕她。这几天,我正盼着谁跟我吵架呢。我从来不怕泼妇。我只怕软刀子。

我瞪了她一眼,喝道:吵哪样?什么事都没搞清楚就瞎闹。先住下再说。

她姐姐跟我只见过几次,大家还不大熟。被我这么一喝,不知道我最善于虚张声势,气势上怯了些,但不肯服软:住下就住下,反正我们不怕。说到哪里去都是我们有理。

把她们安顿下来,我就去找花蕊。但是花蕊已经不在。她离开了工厂。据她的室友说,昨天晚上就没见过她。我心头发凉,赶紧打她手机。自然,这没用。我还是不死心,拼命给她发信息,希望她能收到。自然,也是没用。按照花蕊的个性,既然决定离开,就会把事情做得很彻底。

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江时虎,这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法子。但是江时虎根本不理我,他只是看了我一眼,就把头扭过去,好像我是透明的。

我暴怒起来,揪住他的衣服恶狠狠地说:告诉你,要是花蕊出了什么事,我会把你杀掉……接着我就感到左眼一阵剧痛,金星乱冒……

如你所知,我刚才那句话过于横蛮无礼,简直称得上卑鄙无耻,所以文静胆怯如江时虎都忍不住要揍我。

这小子平时老实得不像话,揍起人来却一点不手软,力气也不小。我的眼睛立即变得如同一个核桃,比魏文馨还壮观。

此后一段时间内,花蕊绝无音讯。江时虎不久也辞职走了。大约两个星期之后,魏文馨的姐姐也回去了,毕竟她家里有田有地要种,老公孩子也要照顾,不能在这里死等那个“婊子”。而且看我对魏文馨还不错,魏文馨也有认命的意思。

她抱着我儿子走的。临走前留下一句狠话:你要是再欺负“四妹”,我要你老罗家断子绝孙。

这话把我吓住了。虽然大家都说老婆是别人的好,但没有谁说儿子是别人的好。

写到这里,你也知道这个故事要结束了。但是后来还发生了两件事,我决定把它们也写出来。虽然按照写小说的手法来说,这样做有狗尾续貂之嫌。但是这事真实发生过,你可能不大相信,要说是我故意捏造的。那我也不反对。

第一件事是花蕊写了信来。准确地说,是给魏文馨写了封信。那时候我们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有些乏味但是平静的生活。虽然不能把花蕊的事情忘掉,但是都装作忘掉了,谁也不提。在这一点方面,魏文馨做得不错。如果花蕊知道我们这样子,可能就不会写信来了。

看到信封上花蕊的笔迹,我就有要先睹为快的冲动。当然,我没有这么做。我虽然只是个中专毕业的粗鲁家伙,也还懂得一点常识。至于这封写给魏文馨的信为什么到了我手里,是因为总务课管信件收发。

魏文馨拿到这封信的表情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,脸色又青又白。我真担心她随时会把信撕掉。还好,她没有。而是深深吸了口气,可能还在心里说了几句“今天天气真美好,阳光真灿烂”之类的话来镇定自己的情绪,就把信撕开了。

花蕊跟魏文馨一样,只读过初中。信不长,只有短短的三段。字写得相当难看,不过语句还通顺,也没有错别字。可见花蕊为写这封信费了不少心思。薄薄一张信纸弄得皱皱巴巴的,还有不少被泪水浸湿的痕迹。当然,如果有人要说天气太热,那是汗水,我也很乐意相信。

信的第一段是给魏文馨道歉。花蕊写道:文馨,对不起。真的很对不起。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,要破坏你的家庭。真的没有想过。

看到这里,魏文馨脸色铁青。

第二段写道:我知道你会骂我下流,不要脸。以前看到电视里的坏女人,你都要这样骂的。(这一点我可以证实,魏文馨通常都是把正义写在脸上。)你骂吧,我也知道我该骂。但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,我控制不住自己。因为我也喜欢罗锅,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,我就很喜欢他。(这时候魏文馨满脸鄙夷,恶狠狠地骂道:下流!不要脸!但这一点我不能赞同。如果说谁喜欢我就是下流不要脸的话,她自己也有份。)

花蕊继续写道:但是那时我是江时虎的女朋友,你是他的女朋友。我告诉我自己,不能喜欢他。后来把事情搞成那个样子,全是我不好,你不要怪他。

看到这里,魏文馨狠狠瞪了我一眼。我连忙缩了缩头。那时我心虚胆怯,有点怕她。

最后一段,花蕊写道:文馨,我记得有个电视里说,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生活,是最大的幸福。以前我不信,觉得都是导演编的。现在我相信了。你跟罗锅好好过日子吧。我现在很好,你们不用担心我。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。你们再也不会见到我了。祝你们幸福。

魏文馨看完信,愣了很久,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把信撕掉,而是小心地折好装回信封里去。

那个晚上,我没看书,魏文馨也没有看电视。我们随便洗漱一下就睡了。但是我们都知道,对方没有睡着。

后来魏文馨突然问我:哎,你说她……她……花蕊说我们以后不会再见到她了,是什么意思?她不会,不会做什么傻事吧?

我长长地吁了口气,说:不会。然后把她揽在怀里。我知道,她已经迈过这道坎了。不管怎样,我希望我老婆是个善良的人。

但是,其实我也不能确定花蕊到底会不会做傻事。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。

此后一段时间,我一直在暗中打听花蕊的消息。向她的老乡朋友打听,甚至还打过电话到她家里去。但是都没有确切的消息。只不过她家里人说,她还在东莞。这使我大为放心。

我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手机,也不敢换电话号码。我期待有一天,花蕊给我打电话来。

我等到了这一天。

大约在一年后,花蕊突然打电话给我。那时我已经是总务主任。我们又建了一个新厂,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干部去负责总务方面的事,厂长就把吴主任调过去了。他空下来的位置由我升任。

电话那头,花蕊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。但是精神好像还不错。

花蕊说:罗锅,还好吧?

我说:还好。说这两个字的时候,我很没有出息。我的声音在发抖。

花蕊说:文馨怎么样?她……也还好吧?

我赶忙说:她也好。她已经不怪你了。你上次写来的信,她现在还好好收着。

我听到花蕊吁了口气。我想这对于她迈过这道坎有些帮助。

过了一会儿,花蕊说:你们结婚了吧?

我说:结了。拿了结婚证。

花蕊说:恭喜啊!过了一会儿又说:我也要结婚了。

我赶忙说:恭喜你。你在哪里?我来喝喜酒。

花蕊说:谢谢。但没有告诉我她在哪里。我知道我不该再问了。这时候我问了句傻话:你跟谁结婚?是不是……僵尸?

问这么傻得厉害的话,是因为我很希望他们俩结婚。我知道江时虎真的很喜欢花蕊。

花蕊苦笑了一下,说:不是。我……是我的一个老乡,也是南充人。

我问:他怎么样?对你还好吧?

花蕊说:他对我很好,人很老实。……我们打工妹,能找一个对自己的好的老公就算不错了。

我默然。江时虎何尝对她不好?就是我,也不能说对她不好。这不像是花蕊讲的话,她以前是何等的心高气傲?这中间有些事情弄错了。

我想,时隔一年,她给我打这个电话,一定不是只跟我拉几句家常。事实证明我的想法不错。

沉默了一阵,花蕊问我:罗锅,我想问你一件事。你……真的喜欢过我吗?我是说,如果我不走,你是不是真的会娶我?

我认真地说:真的会。其实那个时候,如果你不是跟僵尸好,我会追你。

花蕊说:那魏文馨呢?你没有喜欢过她?

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。如果说我不喜欢魏文馨,显然不符合事实。我想了一下,说:我也喜欢她。不过……

花蕊打断我:好了,你不用说了。我都明白了。再见。

我赶紧叫道:花蕊,等一下……你问这个,是什么意思?

花蕊说:也没什么。我只是想知道,我……值不值得。我现在知道了。我不后悔。

我说:花蕊,这是缘分。我们有缘无分。

花蕊叹息一声,低低地说:是啊,有缘无分……就这样吧,再见。

我拿着电话发愣,直到她那边挂断很久,我才喃喃地说:再见。

万事皆缘。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,不会再见了。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,要建立家庭了。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,希望她幸福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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